睡在外屋的竹床上，蚊虫的骚扰和此起彼伏的蛙鸣，让张小虎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天街夜色，清凉如水。
他起身蹑手蹑脚走进奶奶的房间，蚊帐里的奶奶酣然入梦，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如同一个熟睡的婴儿。
奶奶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精神也一天比一天脆弱。
碰到来家里探望她的亲戚，才说上三言两语就已经泪流满面。
临走时，还坚持要把客人一个个送到村口才折返。
家里人感觉到她时日无多，也尽量多抽出一些时间，守着她，陪着她。
她自己呢也不避讳死亡，常在嘴里念叨的说：
“我死了以后，你们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家里人就假装凶她，她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
家里人按部就班地为她准备棺材，寿衣。
她一样样过目，对做工和质量很满意。
她说：
“我的衣服好多还是新的，穿不完，你们要少买些，莫浪费。”
那年的腊八，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如奶奶张咏莲所愿，如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念叨，她得了一把腊骨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翩然而至，轻盈地落在那老旧无行人的小巷口。
也落在萧瑟荒野的奶奶和妈妈的坟头。
老诗人木心杵着竹杖。卖红薯的老头睡眼惺忪，炉火忽明忽暗。
包子店热气腾腾，母亲给熟睡的儿子加了一床小棉被。
周玉亭的脸明朗清晰起来。
她穿着紫色的翻领毛衣如孩童一般跑进雪的天地。
“玉亭，玉亭，你冷不冷，穿得这么少？”
她笑盈盈拉起张小虎的手摸摸她的额头，全是汗，温热的汗。
她调皮地说：“你看吗，哪里冷？”
她朝小巷的更深处跑去，黑影被她所驱赶，小巷变成一条灯火通明的小巷。
“书呆子，来追我啊，快点啊！”
银铃般悦耳的笑声被小巷两侧的房屋着撞出一些回声来。
张小虎把沉重的心卸下一半。
“等等我，我来了！”
他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朝她走来，手捧雅致的鲜花。
周玉亭就在巷口，她是光彩照人的新娘，婚纱就是qq相册里的那套。
音乐响起。
音乐好像不对。
音乐是《可惜不是你》。
周玉亭如鬼魅一般从张小虎张开的双臂间穿心而过。
一直往前跑，张小虎也一直在追。
她一直跑向了瓯江边，跟张小虎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他看了一下自己，发现脖子以下，肚子以上，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伸手不见五指。
她被他抱了起来放在一张大床上，大床飘在水上。
那个有些秃顶的男人冲张小虎绅士般地微笑。
突然他变幻成一只大黑熊，獠牙狰狞。
他说着人话“哥们儿，我先开吃了！”
张小虎吓醒了，但又跌入了另一个梦境。
湖北广林东木镇张家大湾。
大年三十，下午还有一些稀薄的太阳。
张建文戴着手套，拿着锄头、镰刀去了汪念慈的墓前。
用锄头把墓碑拜台前的排水沟加深了些。
又拿镰刀把坟墓前前后后的灌木、杂草看得干干净净，末了，就靠在墓碑上抽烟，晒太阳，偶尔嘀咕两句。
太阳落山了，他拿起工具往回走，他对妻子说：
“到正月十五，我再来看你。”
长年一个人吃饭，他在街上买了一口精致的小吊锅。
年夜饭虽然一个人，份量可以做少一点，但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食材可是一样都不能少。
田里种的白萝卜打底，水嫩微甜。
上面铺上一条大鲢鱼中间最肥美一截，事先把两面煎得焦黄。
铁罐里炖透的瘦肉捡一块切成厚片，铺上。
再切油炸豆腐和肉糕，同样切成厚块，均匀地铺上一层。
最后，把铁罐里炖肉余下的肉汤舀上，刚刚盖住这些食材就可以了，农家菜就是这样实在。
干透的松木油烟很少，明火过后，火塘烧出的木炭通红。
张建文又在火塘的灰烬里煨了一壶老米酒。这顿年夜饭就基本准备妥当了。
张建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点耳背。
堂屋里的电视机音量开得很大，他也就听个动静做个伴。
堂屋的饭桌上，祭祀祖先的食物已经全部安顿好了，满满当当的很丰盛。
张建文在门口烧起烙印好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又在院子里点燃一长串鞭炮，看着鞭炮一节一节地一路炸完，他才把大门关上。
回过头，他又给先祖们敬了一遍酒。
方方正正的大木桌上，张建文坐了主位，在他面前齐齐整整摆好4副碗筷、酒杯。
从妻子开始，他挨个往酒盅里倒满酒。
大儿子张小龙，二儿子张小虎。
他端起酒杯对着右手边的座椅说：
“念慈，孩子都长大了，今年过年了，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干一杯。”
说完，他一口就干。
“真是儿大不中留啊！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他们的翅膀硬了，就飞走了。
要去外面的大世界去闯荡！
要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然后，他依次端起家人的酒杯跟自己的空酒杯干杯，都是一仰而尽。
他吃了几口菜，发现味道不对，太清淡，是不是自己忘记了放盐？
他刚想去橱柜里去拿盐罐，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几乎摔倒。
他赶紧趴在方桌上，死死抓住桌腿，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
你不能倒下，你千万不能倒下！
时光的镜头带着温馨的曲调就这么扫过来。
镜头里，风和雪都停了，在这难得的寂静里，张小龙和张小虎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张小虎睡觉一向好动，他的腿架到了大哥的肚子上。
张小龙睁眼看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
镜头扫到了张家大湾。
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晴朗的除夕夜。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咯吱一声，厚重的木门开了半个口子。
风放肆地屋子里游逛。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趴在大方桌上的张建文猛地惊醒，他脱口而出：
“念慈，是你回来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呜咽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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