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一大早，张小虎一家三口就搭张南风的便车回了温州，又把张建文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下了。
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正月十五，小漪，小桃和小梨是没有资格陪父亲上山给老人家（即祖先）送亮（在坟前点蜡烛）的。
（在此特别说明：湖北省广林市东木镇一带认为，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是一个节日，俗话叫过十五，比元宵节叫法更亲民更贴切）
她们懂事地把从自家店里拿回来的白蜡烛、鞭炮、火纸（手工烙印上一串铜钱印子的一种黄纸）分别装进两只竹篮里，一只是给大伯预备的。
买这些祭祀用品的钱，大伯都是提前到小店把钱付给她妈妈。
亲兄弟，明算账。这倒是符合张建文一贯的风格。
张习武看了看窗外，西方的山顶上还有一点白花花的潦草的太阳，寒风把后院枯瘦的树枝摇得瑟瑟发抖。
张习武面色凝重，把手里长长的一节烟丢进了火塘里，挎起两只竹篮往大哥家去。
约上大哥，一路沿屋后的羊肠土路往后山去，有去得早的人家，鞭炮已经开始零星地炸响。
祖父祖母，父母，叔伯，婶娘，大嫂等这些故去的亲人的坟前都是不能遗漏的。送亮的过程，没有按照辈分来分先后而是按照路途的顺趟。
自从张小龙张小虎两兄弟外出打工，正月十五送亮的重任一直是老哥俩的。
这对平时在村子了鲜少交流的兄弟，在父母和先辈的坟头反倒有一些敞开心扉的说话。
天色由昏暗逐渐染上墨色，张建文张习武两兄弟已经虔诚地完成了祭祀。
祖父的坟茔在山丘的较高处，兄弟俩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抽烟歇脚。放眼四顾，正月十五夜晚的景象蔚为壮观。
远远近近的山丘上，成千上万个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摇曳。
小虎知道，老家的风俗有三十的火，十五的灯之说。
各家各户天黑后会把每一个房间的电灯都打开，有些人家连猪窝牛棚也会点上灯。
山风冷冽，张家兄弟俩却觉得内心温暖而柔软，他们知道每一个星星点点的火苗下面都埋葬着一个故亡的灵魂，同时也代表他们后继有人，后辈子孙们一年一度为他们送来一点光亮，一丝慰藉。
张家兄弟百年之后，当然也会归葬在这片老坟林，然后，他们的后辈在这一天也会做相同的事情，手口相传，生生不息。
兄弟俩打开手电筒往回走，在河边一棵老板栗树下，二人分道。
张建文回家要往下游去，而张习武则要往上游走，过了青石板桥，从小道绕到屋后，回家的路就便捷了许多。
张习武刚走过青石板桥，桥下呜咽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越往前走背后的四野越安静，风停了，连自己的脚步声也消匿无踪。
张习武手里的手电筒射出的明亮光柱里竟然是飘忽涌动的大片大片的紫色烟雾，小路两侧的墓碑前烛火摇曳，可回头一望便逐片逐片地熄灭，眺望更远处哥俩给祖先亲人送的亮，也尽数熄灭。
一只通体乌黑壮实的大猫受到惊吓，喵---伴着叫声从张习武的脚边飞奔而过，跳上右手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回头望着他，两眼在黑暗中亮着妖媚的明黄的光。
张习武心中一颤，暗叫一声大大的怪事。
现在他不敢再往后看一眼，挎着竹篮一路小跑起来。
后方紫色的烟雾转而墨黑，幻化成鬼魅的獠牙利齿一路丁零当啷地追赶上来。
张习武脊背冒冷汗，感觉这些鬼魅就在身后三五步之遥，张牙舞爪地就要吞没他。
前方，沿着土坝的左边下去就能依稀看到自家房屋的后檐。
右边，是一片荒地。
这荒地，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土下不到两米，埋着他夭折的四女儿。
张习武脚步是慌乱的，内心却是清白如昼。
他不顾身后躁动的恐怖声响，把自己的脚死死地钉在这个岔路口。
竹篮里有他为女儿备下的祭祀用品。他想，今晚无论如何，女儿，爸爸一定要为你点上一根蜡烛。他内心生长出一些勇气，固执的轻蔑的回头，手上的电筒竟然没有了光束！一片漆黑，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不动，万籁俱寂。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张习武不管不顾了，向前走，他手上电筒发射出炙热的血红色的光芒。
由于当年没有留下任何标记，凭着模糊的记忆，他走到荒地大致的位置放下竹篮。
拿出鞭炮，发现鞭炮都是用稻草编织起来的，没有火药引信；拿出火纸，发现均是光滑的白纸，没有铜钱外圆内方的印记；他拿出婴儿手臂粗的白色的蜡烛，按下打火机弹簧，腾起的小火苗被风吹灭，他再打，又被吹灭。
他蹲下来，躲到大衣怀里去点，从后面看就像是跪在这没有任何标记的空地上。
他明白无误地感觉到有一个人从他肩膀后面，从他的右耳旁边吹了一口热气，这口热气如一股刁钻的阴风把张习武手里的蜡烛和打火机吹落在地上。他浑身哆嗦如筛糠一般。
“谁？”
惊恐的语调拖着颤抖的尾音。
他抢到地上的电筒四下杂乱地扫描，空空如也。
仰望。他看了看天。天空阴冷，素洁淡雅。
张习武置身于天地组成的天然的灵堂里。
脚边的竹篮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布娃娃，就像小时候小漪、小桃、小梨经常抱着玩的那种。
这时，布娃娃眨了眨眼睛，变成了一个精灵乖巧的两三岁的女娃娃，大眼黑亮，脸蛋红扑扑的，光着身子只包着一块绣满大红牡丹花的毛毯，这毛毯就是当年包着她的那一块。
女儿！张习武颤巍巍伸出双手准备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一阵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吹来，这个美丽的精灵身上的毛毯缓缓滑落，露出了下体，竟然是男孩子的生殖器！
张习武大惊，两眼一黑，就在一刹那间，响声大作，他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均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把小男孩团团围住，而荒地则变成了他妻子的产房。
妻子很高兴，不顾生产后的虚弱，挣扎着爬起来去抱他，小漪，小桃和小梨活蹦乱跳地逗着弟弟笑。网站公告：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如果您觉得本站还好，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请下载爱读免费小app。下载地址: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张习武挤进人群，从妻子手中接过他，才看了一眼，四周亲人倏忽消失不见。
定睛一看，他手上是一个满脸满身都是血的睁着眼的女婴。
他赶忙看妻子，见妻子靠在家中老式木床上轻轻啜泣。
他心里一慌，手中的女婴掉落在床前的血盆之中，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小嘴大开大合，却发不出声音，还向张习武笔直地伸着一双小手！
张习武蹲下来很不情愿地把她又抱了起来，借着窗前惨淡的月光，他发现刚刚抱着女儿的双手有不知名的墨黑的粘稠的污渍，他不小心摸了一下脸，脸上也是。
他想在衣服上擦干净，衣服上也顿时染上了一大片，仿佛这污渍会生长一般，快速地如泡沫一般膨胀了起来。
再看地上的血盆已经空无一物，黑色的污渍继续漫延，翻涌。
很快淹到张习武的脚踝，小腿，大腿，腰，胸口，脖子，马上就有灭顶之灾！
他想抢到妻子身边，拉起妻子一起逃离，却如同陷入了浓稠的深不可测的沼泽，根本不能移动一步。
他胸口十分憋闷如同压着千斤大石，他绝望的嘶吼一声，一下子掀开了胸口的大石。
张习武终于掀开了大石，他坐起来定了定神，原来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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